连日来的喧嚣与忙碌,仿佛随着理查德船队的顺利入驻和黄浦江上渐次增多的异域帆影,悄然沉淀下来,化为一种踏实而蓬勃的底力。
港区的运转日益步入正轨,市舶司的税收稳步增长,那面巨大的公示牌前,虽依旧有博弈,但信息的阳光已然照入,总能照见几分清明。
陈恪深知,万商云集的盛景,绝非一朝一夕可成,亦非强力催逼可得。
它需要时间的发酵,需要口碑的累积,如同陈酿,急不得。
此刻的上海港,正如一艘已张满巨帆、校准航向的宝船,所需不过是顺流而行,静待风起。
做得过多,反而容易画蛇添足,惊扰了这正在自发形成的潮流。
于是,他竟难得地清闲了下来。
这日午后,暑气稍褪,窗外的蝉鸣也带上了几分慵懒。
书房里冰鉴吐着丝丝凉气,却驱不散另一股更为凝神静气的氛围。
常乐端坐在窗下的紫檀木书案后,身着一袭藕荷色苏绣挑线襦裙,墨玉般的青丝绾了个堕马髻,只斜簪一支通透的碧玉簪子,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,却越发衬得她颈项修长,气质清冽。
她面前摊开着数本厚厚的账册,以及几份来自南京魏国公、临淮侯府上的私函。
纤长白皙的手指时而快速拨弄着象牙算盘,发出清脆悦耳的“噼啪”声;时而执起一管小紫毫,在笺纸上落下清秀工整的批注。
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,神情专注而沉静,自有一股不容打扰的端凝气度。
这些都是几家勋贵依托上海港运营的产业账目与事务请示。
他们信不过旁人,只愿将这份“私房钱”交托到靖海伯夫人手中。
常乐深知这其中牵涉的不仅是巨万资财,更是她恪哥哥在朝中纵横捭阖的重要人脉与底气,故而处理起来格外精心,事事力求明晰周全,不容有失。
陈恪则歪在一旁的湘妃竹榻上,手里卷着一本闲书,目光却半点没落在书页上,只肆无忌惮地绕着自家夫人打转。
他看着常乐时而微蹙眉头凝神思索,时而唇角微弯似有明悟的侧颜,只觉得那认真专注的模样,比窗外盛放的玉兰花还要清雅动人。
二十几岁的年纪,褪去了少女时的娇憨跳脱,沉淀下为人妻、为人母的温婉与干练,风华内蕴,在他眼中,正是无可挑剔的美好。
他心下痒痒,书是半点看不进去了。
索性丢了书卷,趿着鞋,蹭到书案边。
先是轻咳一声,常乐头也未抬,只从鼻息间轻轻“嗯?”了一声,算是回应。
他伸手,指尖掠过她腕边,想去勾那管小紫毫:“乐儿,歇会儿吧,这些琐事,让下面掌柜们核验便是……”
常乐手腕轻巧一旋,避开了他的手指,笔尖依旧稳稳地落在账目数字上,声音平静无波:“恪哥哥若是闲了,不妨去检视一番船厂新送来的料单。妾身这里,片刻就好。”
语气温和,却自带屏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