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吧,好吧,看来这条鱼是想明白了!”阿尔戈说,“它知道如果它不听我的,那它早晚也会被我吃了。它可是比你聪明多了,蠢丫头。好啦,你想玩抛鱼游戏吗?现在咱们再来一次。”
阿尔戈把它那两只手伸向靠近的黑背鳍。在那瞬间,詹妮娅仿佛已经得到了某种预兆启示。她暗暗祈祷鲨鱼会一口咬掉科莱因的两条胳膊,上半身全吃了也不要紧。可是,接下来发生的事叫她一点也没想到。
鲨鱼尖尖的鼻子从水底下探了出来。它的背部朝着詹妮娅,因此从詹妮娅的角度看来,那仿佛是鲨鱼从嘴里吐出了一整根长长的竹竿。竹竿朝外的一头已经被削得像标枪那样尖利。当阿尔戈伸出怀抱要把鲨鱼举起来时,那根竹竿笔直地刺穿了科莱因的咽喉。
阿尔戈咕咕地叫了起来。它的两个眼眶看起来都已经有正常人的两倍大,像个被放大后装在成人身体上的婴儿脑袋,准备要放声地啼哭。可是它再不能像之前那样制造噪音了。被竹竿贯穿的部位几乎没有流血,然而科莱因的脸却变得惨白起来。他好像突然间又转变了,从一个裹着人皮的怪物变回了一具尸体。詹妮娅说不上来具体有什么变化,她只觉得科莱因的身体变得更……正常了。一具正常的尸体并不能令她害怕。
那具被竹竿贯穿的尸体消失在了海浪里,平静得好像从未出现过。詹妮娅呆呆地看着这一幕,甚至忘了自己衣袖里还揣着手机。当她茫然地抓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时,手机一下就滑了出来,沿着竹堆掉向海面。她想扑出去抓住它,结果小腿却痛得她叫了一声,根本用不了力气。
哗啦啦!一只手从海面底下伸了出来。它像是早就瞄准好了,稳稳地抓住詹妮娅快要掉进海里的手机,接着一个红通通的赤拉滨从黑暗的海水里爬了出来。他的重量让竹堆往下一沉,但还不至于承载不起。当他把开着手电筒的手机归还给詹妮娅时,灯光照出了一张满是笑容的湿漉漉的脸。
“哎呀,可真是个吓人的东西。”赤拉滨说,“我可没想到会碰见这么一位老兄呀。多亏你和他折腾了一会儿,否则我可就有麻烦了。不过我看你的腿得消消毒了,瞭头。你感觉怎么样?”
看到另一个活人令詹妮娅感到惊喜。她的脑袋里还有一万个疑问,可法否认自己看到赤拉滨幸存时是非常高兴的。她拿回了自己的手机,这才想起来那条吐出竹竿的鲨鱼。
“刚才有一条鲨鱼。”詹妮娅说,“嗯,它有点不寻常……”
“我真没想到他会玩这一手。”赤拉滨说,“那倒是挺有效的,不过我估计他自己也够呛。你愿意帮把手吗,瞭头?周是不能上这堆竹子的,没准会要了他的命。”
詹妮娅完全迷惑了。她看着赤拉滨把手伸进裤兜里不停地掏出一些,好像她妈妈从抽屉底部的缝隙里掏文件,最后掏出来的东西简直不像是当初能塞进柜子里的。赤拉滨竟然从他的裤袋里掏出了一整只瘪到不能再瘪的充气救生圈。然后他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给气球充气用的迷你手动充气泵,彬彬有礼地把这两样玩具似的东西也交给詹妮娅。
“帮我个忙行吗,瞭头?”他说,“给这玩意儿充充气,等下我们会用得着的。”
詹妮娅稀里糊涂地接过这两样东西。她的脑子没明白过来,但不妨碍先动手给游泳圈充充气。“我们要这东西做什么?”她问道。
“像我刚才说的,瞭头。得给周找个地方。咱们俩是无所谓的,可他最好离这些东西远点。“
“他还活着吗?还在水底下?”
赤拉滨摇了摇头。有一阵子他双手环胸,在那里盯着詹妮娅充气,脸上挂着种奇特的笑容。詹妮娅假装自己不在意,可是心却砰砰直跳,好像已经明白了某些叫人难以接受的事实。
“你可能不会很愿意知道的,瞭头。”
“为什么呢?”
“俗话说:香肠好吃,但别问做法。”
“我知道香肠是怎么做的。”
“哦,对。我忘了你们这儿是个爱吃香肠的地方。好吧,好吧,既然这关于香肠,咱们就来看看……”
赤拉滨蹲了下来,小心地把自己挪到竹堆旁边,冲着海面高声问:“周,你介意出来吗?我看还是让瞭头见见你好了。”
满月已经西沉,而天尽管没有亮,原先那股神秘的氛围却已消散无踪。那层笼罩世界的黑幕并不存在,托举着她和赤拉滨的不过是片广袤而平凡的水域。
用平凡来形容海洋是否恰当?它是孕育生命万类的源头,神圣一如母亲的子宫。可是,如果奇迹日复一日地出现,如果绝景总是无条件地出现在世人眼前,那么人们就会认为它是平凡的。人们所知晓的和所习惯的,小如蚂蚁,大如鲸鱼,它们都是平凡的,不是怪物,而是动物。平凡甚至与危害无关,因为吃人的星星是怪物,而能杀人的鲨鱼却只是动物。从海中游到詹妮娅与赤拉滨面前的鲨鱼也是动物——直到右臂融化的周温行从那东西嘴里爬出来。在这整个过程中,詹妮娅的嘴巴张得就和那只鲨鱼一样大。
“就挺怪的,是不是?“赤拉滨说,“咱们还是趁早回去让他洗个澡吧。今夜可真是叫咱们都吃了大苦头。”
詹妮娅吸气、再吸气,然后又呼气。她盯着周温行把脚从鲨鱼的喉咙里抽出来,终于发出了这夜以来第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