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也是当初李栖筠肯跟着李嗣业签那份“投名状”的原因之一。如果他实在是不想签,阻止方重勇搞事情或许办不到,但自己脱身还是有办法的。
回想起自己的仕途,李栖筠领悟到了一个关键心得:一个人有才华,只不过是获得了进入官场玩游戏的“必要技能”而已。
并不是每个有能力的人都能出头,他必须得有人引路,有大腿可以抱住,才能获得进场玩游戏的入场券!
玩游戏的能力固然很重要,但最关键的却是入场券!
没有入场资格,甭管你有多少天纵之才,也只能在一旁看戏!十年寒窗,不如贵人一夕相助,这就是冰冷残酷的现实。
“叔父,高副都护与边内侍来访。”
一个年轻人,跟李栖筠长得有几分相似,走过来对他低声说道。此人名叫李叔度,是李栖筠兄长之子,来龟兹镇给他打下手的。
大家族就是这样,一旦出了一个排得上号的官员,这个人就会提携自己的子侄辈,有机会就要带他们出来历练。
所以长此以往,官宦之家出来的子弟,做官能力与人脉都远远强于布衣之家出来的人。能走科举之路的就准备科考,一路都有人照拂。不能走科举之路的,就门荫入仕,一路打通关系。
所以官僚的后代也是官僚,做官是一种家族传承的职业。哪怕官员和他们的家人赋闲在家坐吃山空,也不会下地耕田,更不会如贩夫走卒一样去市井讨生活。
这种情况还有个专有名词,叫“养望”。
“等会你回避一下。”
李栖筠轻轻摆手对李叔度说道。
不一会,高仙芝与边令诚联袂来访,被李叔度引入庭院。火把照耀下,二人脸上都没什么笑容,甚至显得有点愁苦。
李叔度退下后,李栖筠指了指院子内那张简陋桌案上摆着的简陋菜肴笑道:“下官刚刚吃剩下的,也不好意思请高副都护与边内侍入席,不如喝点葡萄酒吧。”
“李判官客气,喝酒就不必了,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,请书房一叙。”
边令诚面色肃然说道。
看这两人表情凝重,李栖筠也收起笑容,微微点头,命下仆收拾院落里的菜肴,便领着高仙芝与边令诚二人来到书房。
三人落座之后,边令诚也不客气,直接将方重勇那番话,一个字都没漏没改,全部复述给李栖筠听了。
重复上级,包括天子的原话,乃是宫里宦官的基本功,记不住记不准的人,都被内卷到爆炸的宫廷环境所淘汰了,剩下的都是“速记王”。
边令诚便是其中佼佼者。
听完边令诚的叙述,李栖筠顿时陷入沉默之中,心中五味杂陈,半天都没说一句话。
一个丘八,一个宦官,果然还是听不懂“文化人”绵里藏针的“体己话”啊。
李栖筠忍不住在心中感慨,现在正在伊逻卢城内“主持大局”的那位方大使,还真是个智勇双全的妙人啊,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了。
边令诚与高仙芝若是此刻不来找自己问询,保管二人压根不懂方重勇那番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。
“李判官,方大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”
高仙芝有些急切的询问道。
“高副都护莫急,方大使的意思其实十分明白,从《后汉书》那个第五伦的故事就可见一斑,二位请安坐,待下官与你们细说。”
看到高仙芝急得要站起身,李栖筠连忙摆了摆手说道。
见对面二人都已经平静下来,李栖筠这才解释道:
“第五伦拒收千里马这件事,关键不是在说他拒收礼物,而是说后面的事情。
方大使故意没说后面如何,是希望高副都护与边内侍可以自己想明白。”
“何为后面的事情呢?”
边令诚疑惑问道,在皇帝身边当差的他,自然是很清楚,言外之意这种事情,绝对要吃透了才行。
不然严重的时候,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!
可边令诚只是个宦官而已,那些典籍故事什么的压根不知道啊。他虽然不是不学无术,但肯定不像方重勇这种“文化阴阳人”,对典故了如指掌,说话一环套一环的。
“第五伦拒收千里马,不久以后,恰好遇到可以处理送礼那人的相关事迹。第五伦确实没有收千里马,却依然对送礼的那个人印象深刻,同时也感受到了对方巴结自己的善意。
最后,他还是网开一面,作出了对送礼那个人有利的决定。
所以第五伦就在感慨,送礼之人的礼物虽然被退回来了,但对方其实还是间接达到了目的。这便是送礼的妙处所在,无论收礼的人收或者不收,只要意思送到了,都达成了目的。
礼物本身贵重与否不重要,重要的是谁送的,送给谁,表达了怎样的意图。”
李栖筠侃侃而谈说道。
原来是这样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