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上的小姑娘似有一瞬静止,但也是极快的一瞬,让人怀疑那是不是错觉。
她的额头紧贴在地面,看不见加茂家主的神色,看不见众位长老的神色,同时,也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神色。
“好的。”
娇小的身影回答得很快,让人挑不出错。
“我不会逃跑,不会叛变,永远以家族的利益优先,”女孩的尾音因疼痛带着轻颤,“我永远,忠于加茂一族。”
神经深处一声弦断,加茂枫瞬间感到灵魂之中多出来什么东西,像是树根,彻底扎根在她的血液里。
汲取了血液的它开始生根发芽,层层叠叠包裹住灵魂,在那里盛开出一朵鲜艳绝美的花,亦如一道枷锁,将她永远禁锢于此。
微妙的,紧密的联系在血液里翻涌。
永远不能挣脱。
誓约成立,束缚生效。
加茂家族多了一个强大的傀儡,他们踩在其上,将她作为登顶的阶梯。
高大的血人们露出血腥的笑容,双眼和嘴都弯成纯黑的月牙。
加茂枫闭着眼睛,却依旧因为构建而看到众人内心的狂喜雀跃。
她此刻内视自己的血液,透过蓝黑的咒力去感受自己的灵魂,观测那无法用视觉感受到的物质。
束缚是最妖艳的花,摇晃着根茎朝她挑衅。
束缚成立,不可更改,无法破除,它是绝对的规则,即使是千年来最强大的咒术师,也不能将其摆脱。
加茂枫毫不在意地注视着它,置身于黑暗之中,与其遥遥相望。
它不是单纯的束缚,它是加茂一族为她安排的命运,无论春秋更替,无论日月变化,它永远伴随着她,带她走向黑暗的深渊。
被框架框死,被绑定,永远甩不掉他人为你扣上的枷锁,绝望地,无望地,如同一具行尸走肉。
加茂枫缓缓睁眼,她看见血线在空中飘荡着,穿针引线将众人织起。
心里总有一股阴霾挥之不去,似一团烈火,烧得人心肝脾肺都在颤抖。
好烦,好烦。
她为什么要一直忍耐着呢?
之前的忍耐究竟是为什么?
加茂枫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刚降生的时候,面对黑暗的恐惧,和一双温暖的手。
她用很差很差很差的视力,看到了加茂夫人温柔的双眼,触摸到了她温热的指尖。
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温度。
【不知道什么时候,你开始不叫我妈妈了。】
【我不该把你当成他的代替品。】
【对不起。】
女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,满是皱纹的手想要触碰她,又无力的垂下。
前世的自己坐在病床前,面对妈妈的死,没有一丝悲哀。
加茂枫从没有父亲,没有兄弟姐妹,唯一的妈妈也并不爱她。
这是对方亲口承认的。
如今,她对着那道束缚缓缓闭上双眼,指尖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不停颤抖。
她真的真的,很想要一个会爱自己的家人。
她想知道爱是什么滋味。
所以自己期待妹妹,期待美好的未来,在加茂夫人环抱住自己的时候,她可耻地心动了。
爱意无法作假,而她第一次品尝,就甘愿为其倾尽所有。
所以即便这位母亲后来掐住她的脖子,自己也没有太过怨恨。
只因为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。
自己想要尽可能地在这位母亲的身边多待一会。
如果她有妹妹或者弟弟,她也想带着对方,一起离开这个地狱。
女孩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,思绪不可控制地回到了那个雨夜。
加茂夫人无力地,失神地躺在床上,口中喃喃自语:
——那个孩子要怎么办?
没有母亲的庇护的孩子,不被父亲看重的孩子,残疾、身为女孩的孩子,在御三家要怎么办?
这位母亲如此憎恨自己,又如此珍爱自己。
漫长的人生,从没人为加茂枫的降生感到喜悦,她是朝生暮死的蜉蝣,寿命极短,存在极低,早早夭折是她本该有的命运。
唯有加茂夫人将她捞起,小心地抱在怀里,即便她是如此憎恨这个被迫生下的孩子。
也只有她在临终之际,也还在为这个孩子的未来担忧。
爱是最甜的糖霜,即使吃完后,也能品出无尽回甘。
她的母亲,唯一给予她爱的人,就这么被他们杀死了。
恨。
好恨。
加茂枫憎恨加茂家。
她恨这里的所有人。
她恨不得将他们的骨头嚼碎,恨不得混着血肉一起咽下。
她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,血淋淋地挂在墙上,让世界上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丑陋的姿态。
加茂枫隐约听到谁的叹息,像是安慰,又像是欣慰,潮汐漫过她的四肢——
她要杀了加茂家的所有人。
就算有束缚也没关系,只要一次性解决就可以了。
女孩慢慢抬起头,看着上面那些狰狞的血人。
猩红的颜色深深刻入她的眼底。
她要好好把握机会,在束缚降临的那一瞬间,将加茂家一起拖入地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