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袁明妃脸上凝重的神色,张崇诚徐徐叹了口气。
“龙虎山和你们,以及那些藏在暗处,想要浑水摸鱼的黑手,所有的入局的人,无一例外,都是上当之人。”
“道长的意思,是我们都被人执了棋?”
袁明妃皱眉反问,却见张崇诚摇了摇头。
“倒也不至于这么不堪。”
张崇诚话音突然一顿,脸上露出自嘲的笑意:“不过也差不多了。布局之人洞若观火,将道序内部的矛盾看得如此透彻,仅仅是顺水推舟,便让龙虎山遭受如此大的损失。整座天师府也跟傀儡棋子没什么分别了。”
袁明妃没有追问对方口中的布局之人是谁。
如果张崇诚说的都是实话,那整个大明帝国内能做到这一步的,只有一个人。
相比之下,袁明妃更想知道如今道序内部的矛盾到底是什么。
栽在谁的手中不重要,知道怎么栽的才重要。
“一个不情之请,不知道道长能不能告知道序内部的矛盾是什么?”
“在凡人有句老话,叫家丑不可外扬。原本这些事是不该向外人说明的,不过现在看来,贫道若是不说清楚,袁法师你也不会相信我此行的善意。”
“多谢道长理解。”
张崇诚点了点头,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,似乎在斟酌如何用词。
见他沉吟片刻后,缓缓说道:“这件事说起来,症结依旧要落在甲子前发生的那场‘天下分武’。”
“彼时黄粱已经全面建成,白玉京凌驾于幽海之上,新派道序借助这一桩天将机缘,整条序列气运沸腾鼎盛,高手层出不穷。”
“在战胜武序之后,这场气运更是达到顶峰。以上饶县一地为例,光是那一年内,新诞生的修道种子便有足足三百人之多。如此盛况,千年难得一见,本该是道序中的大好事,可当时领衔老派道序的武当山,却不这么认为。”
“在他们看来,‘黄粱’是一条捷径歧路,是会让道序因此覆灭的祸源。因此在尚未彻底铲除武序余孽之时,他们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摧毁‘黄粱’。”
张崇诚脸上露出淡淡的轻蔑神色:“武当山打出的旗号是为道序存亡而赴死,看似大义凌然,实则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忌惮‘黄粱’带给新派的机遇和优势。他们很清楚,如果任由‘黄粱’发展下去,不出百年,固步自封的老派便会彻底灭绝,消弭在历史之中。”
“道不同,不足以谋。本该尘埃落定的‘天下分武’因此再生波澜,由自诩‘真武’的武当山掀起道序内乱。”
“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。在那场内战之中,武当山的一意孤行,让他们众叛亲离,却还是执迷不悟,孤身与新派道序开战。”
张崇诚平淡的语气突然起了几分波澜:“虽然最后的结局以武当覆灭而告终,但新派道序还是低估了他们的疯狂和凶狠。”
“彼时执掌龙虎山的当代‘张天师’,因为武当‘真人’刺杀而身死道消,其余新派宗门里摸到了序二门槛的掌教们,虽然也受了不轻的伤势,但却在‘张天师’的庇护下,成功捡回了一条命。”
“龙虎山为了新派道序的生存不遗余力奋战,算的上是仁至义尽,可在战事之后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敬,反而因为‘张天师’的陨落,而招致了其他新派宗门的觊觎。”
“人心不足蛇吞象。”
张崇诚冷声道:“为了不沦为和武当山一样的下场,崇炼师兄继承‘张天师’之位,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,用白玉京‘甲字天仙’的权限化为仙剑,强行封锁了黄梁核心,斩灭了其他门派的掌教们‘合道’的企图,将他们全部挡在了序二之外。”
“只有等到如今的‘张天师’率先晋升之后,他们才能有机会踏出那一步。如果他们还要试图颠覆龙虎山,那结果便是玉石俱焚!自此,整个新派道序才算彻底安定下来。”
佛国中,巨猿如同定格的背景,因为主人的失神而陷入呆滞。
袁明妃身后,谢必安眉头深锁,范无咎却听得意兴阑珊,不明白对方这个牛鼻子在翻什么老黄历,讲的故事也不够曲折离奇,连绘声绘色也算不上。
出身天阙的沈笠则是瞪大了眼睛,眸子中满是凶光。
在他看来,对方翻来覆去讲‘天下分武’的事情,那就是当面在打自己的脸。
而且还他娘的是左右开弓,抡个没完。
要不是因为这里是袁姐的佛国,主人不发话,自己不好动手。
否则早就他娘的轮刀开砍了,谁跟你在这儿叭叭叭叭个没完?
“这一代的‘张天师’,倒真是好手段啊。”
袁明妃不咸不淡的称赞了一句。
“所以这矛盾症结,就是你们掐住了其他新派道序晋升序二的希望?”
“这也是为了自保的无奈之举,并非龙虎山本愿。”
张崇诚继续说道:“这些年来,诸如阁皂、青城、茅山等等宗门想过很多的办法,试图绕开这层封锁。可无一例外,全都失败了。”
“这一次的争端,便是因此而起。”
张崇诚冷笑道:“各门各派应该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,所以纷纷选择作壁上观,甚至暗地里做些手脚拉龙虎山的后腿,想借着李钧的手扰乱席卷整个广信府,削弱龙虎山,逼迫‘张天师’放开权限。”
言至于此,袁明妃对于所谓的‘道序矛盾’已经了然。
不过她也不会天真到全然相信张崇诚的话。
什么武当嫉恨‘黄粱’,要斩断新派机缘。什么龙虎仁至义尽,却惨遭同道落井下石。
历史写的只是赢家的故事,因为输家早已经尸骨无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