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哈!你变得礼貌了。”爱德华微笑,“是因为导师的眼线不在身边?”
“也许是因为久别重逢。”热情似火的寒暄。任谁也想不到,此前“理发师”爱德华与学徒只见过一面。他是回形针佣兵团的小队长,拿手好戏是将恶魔送入火堆。“有任务,呃?巴尔萨扎也在?”
“不。他们都不在。我单干了。”
尤利尔直觉他有话要说,便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“和别人没关系,是我要走。”身旁有人经过,爱德华把骨杖收了收,以防被踩住。“我有事要办,不能拖累兄弟们。记得风语者吗?那雾精灵和他朋友分道扬镳的事。好像是个叫安川的弓手。”他只瞧脸色便明白了。“你记得,毫无疑问。现在我理解他的感受了。”
“有些东西不能分享。”学徒说,“就像危险。”
“理发师”盯着桌子边。“诺克斯乱起来了,尤利尔,到处都不安全。”他干笑一声,“战乱动荡,呃?原本是我们发财的时候。”
“这次非比寻常。”学徒警告,“问我的话,让佣兵掺和神秘之战有些超纲了。”
“没错。我们顶多给凡人间的打闹站台,向来如此。巴尔萨扎也这么说。你很理智,尤利尔,你们都是明白人!我知道你掺和过的战争比我多得是,对不对?你有你的道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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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你还是要参与进去?”
“若你了解我,你就能明白我的难处。”爱德华斜视着人们从身边走过,“但你的麻烦够多了,大人。我不是很确定你想了解。”
『……』
尤利尔的手臂自动交叉在一起,似乎是种无声的催促。当然,这不是给爱德华。
通灵者对恶魔和恶魔猎手统统避之不及,半点也不好奇爱德华的故事,然而神秘领域皆知白之使乃是恶魔猎手,他的学徒无形中已有立场。若我开口询问,尤利尔心想,“理发师”不会拒绝。
“也不差这么一桩。”他对德拉的暗示视而不见,“发生了什么?”
“我捡起了旧路,去做猎人。”理发师扯扯衣襟。周围人流不息,他谨慎地没露出七芒星标记。“兄弟们不太赞同,怕我搭上命去。他们就像我的亲兄弟一般……但毕竟不是真正的血亲。恶魔已将我的血亲杀得一干二净了。”
学徒心头一震。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二十年前吧。那时我还是个自大的小鬼,屁也不懂。”而今爱德华大约年过四十。他漫不经心地挪腰,骨杖撞了一下桌腿。此人握杖的原因和“长者”费里安尼不同,第一次见面时,学徒就察觉“理发师”爱德华腿脚不便。
“某天早上起床,我妈端来一锅骨汤,里面煮熟的肉带着指甲。她要我和法奈动手,要喝汤要么帮她继续煮,否则就去跟父亲作伴。”他没解释父亲的去向,只是停顿了一下。“法奈尖叫起来。”
“我眼看着法奈,噢,我妹妹,她吓坏了,大吼大叫,弄得餐厅到处都是红汤。我妈,或者说,那恶魔。”又一阵难以为继般的喘息。“她跳过椅子,把她扑倒。两个人滚在地上,撞倒摆放着的所有东西。我就那么看着。”
尤利尔不安地盯着他。
“你知道吗?假如没有那锅汤,她们简直就是寻常的女人打架。”爱德华的嘴唇牵动了一下。“没什么大不了。我看着她们。”
“我妈打赢了。她把法奈撕成了碎片,真的是一片一片,我想你没见过和布一样又薄又长的血肉,我也是头一回见。总之,我妹妹死得像气球爆炸后留下的残片似的。”
他盯着桌子,那里什么也没有,但尤利尔忍不住挪开视线,仿佛那儿摆了一锅血腥的骨汤。
“有东西从我妈手里飘出来。”爱德华喃喃自语,“透明的,丝线一般。想来是她的魔法。”
“真是噩梦。”学徒不受控制地说。德拉正借他的喉咙开口,还将他的双手死死扣在一起。
哪怕是如此关头,也不能指望这女人有多镇定。“人间惨剧。”他轻声说。
“好过像法奈一样当场送命。不过嘛,自打那以后,喝汤对我而言就比较困难了。”爱德华微笑,“直到我遇到我老婆。”
“露西亚保佑她。”
理发师诧异地瞥他一眼。“她六年前死了。”
尤利尔的所有话都卡在喉咙里。他不知该说什么,安慰似乎是桩蠢事。“又是恶魔?”
“结社的复仇。”爱德华咕哝,“她跟我是同行,一路人。我们并肩作战,却掉入陷阱。那孩子……诱饵……他只是碰了她一下。”奇怪的情绪在眼睛里闪烁,并不全是痛苦。“他碰了她,就要了她的命。”
尤利尔听了浑身发冷。不论是正统还是失传职业,甚至他遇到过的那些无名者之中,没人能只靠碰触便夺人性命。别说爱德华,连学徒也不敢保证自己能靠『灵视』躲过这类即死效果,他不可能每件事都去预知!
“那恶魔。”他问,“后来怎样了?”
爱德华抬起头,凝视着学徒:“他不久后就死在了伊士曼。听说动手的人就是你的导师,尤利尔。”
一时之间,学徒心中不知是何滋味。他似乎在不住下沉,空气稀薄又松软,令人无处借力。
“我没了目标,于是就此改行,去做了雇佣兵。当然,遇到恶魔时我也会戴上袖标,亲手扭下这帮孽种的脑袋。”
尤利尔深吸口气,克服窒息般的感受。“我不知道这些。”
“你怎么会知道。”“理发师”哈哈大笑,“连白之使本人都不知道。瞧,他只是履行职责,为了维护属国而随手解决了个无名者。说到底,他根本不清楚有我这号人。”
原来这就是你愿意倾诉的理由,尤利尔心想。
“总之,我非常感激。”爱德华收起笑容,“那时候,我……一时心软。”他用力握住拐杖。“人总有这种时候,呃?不合时宜的同情心,就像老猎人放走兔崽。我真是傻瓜!我没下去手!”
“不是你的错。”学徒只能这样说。
爱德华摇摇头。“多亏他。多亏你的导师,尤利尔。”
这话听在学徒耳中,却没有那么庆幸。在诺克斯人眼中,为守卫秩序的一切行为都是正义之举,而怜悯则是种软弱。爱德华失去了妻子家人,也许这种看法对他来说是明智的罢。
“都是往事。你既然改行,何必又卷进这些事来?”
“你不明白,大人。”爱德华抽了下鼻子,“他们说这次是真正的猎魔。大运动,大排场,要将结社连根拔起。有生之年竟能碰上这种事。妈的,总算是给我等到了这天。”
他眼里闪烁着亮光。“有些事越说越玄,还是少提为妙。说说你吧,尤利尔,这是准备回老家?”
“确实如此。我路过这里,要去伊士曼。”尤利尔回答。在心里,他感受到德拉的情绪有一瞬间的放松。“很快就走。”
“往西就是热土丘陵了吧?我记得有那边的穿梭站。”
“不直达,恐怕我得转站。”
理发师点点头。“有缘再见,信使大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