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在俸禄这个问题上,有时候并不能完全怪这些官吏。
注意,是有时候。
比如在封建王朝之中,一般来说都是实行回避制,做官不得在家乡,得去千里之外。驿站自然是有,但是条件么……所以既然有了驿站,朝廷自然不管路费,一路上若是想要改善一下生活,就全靠同僚互相招待,若是今日不出钱招待别人,下次自己去某地或是下属去某地办事,就等着喝西北风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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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且即便是给路费盘缠,还经常被克扣。比如在明朝,是拿粮食和纸币来结算。粮食还算好,多少是硬通货,可大萌交钞,那可真是巨坑了,通货膨胀得和废纸差不多了,回家也只能烧火用。
还有因为朝堂经济困难,亦或是发放俸禄的部门从中渔利,然后用各种各样的东西顶替原本应该发放的俸禄钱粮,有时用盐,也有用布匹的,甚至还有用胡椒的,反正什么东西在国库多了,就拿出来顶替俸禄。
更霸道的是,不管用什么顶,都不按市场价走,全部是朝廷自己定价。例如在明成化年间,各地粮食短缺,朝廷就拿粗布顶替大米给官员发了俸禄,一匹顶一石。而市面上一匹粗布不过三四钱银子,一石大米至少值十两银子,这是让官吏都去啃布条充饥么……
朝堂不按照章法随意胡来,又怎么可能让地方老老实实?
『贪腐之因其二,』斐潜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头,『人际往来。』
人肯定是有社交需求的,但是对于一个官吏来说,社交需求太高了,就肯定不是一件好事。有了迎来送往,吃了这家的回头就免不了要表示表示,多与少就看具体的官阶和权力。当然一身正气全然不表示也可以,这种事情在大多数情况下,是不会在明面上强迫某人一定要表示什么的。
只不过不表示的后果,或许是办公经费永远领不到实数,岁末考核的时候总是出了差漏,官场之上提到名字便是人人摇头,风言风语总是不经意便是传到上司耳朵中,就算是想要去找长官辩解申述都未必有机会,因为门房也是要门敬的……
而改变这一切并不难,只需要把指缝稍微张开那么一点点。原本敌对的同僚马上就是朋友,家人生活质量会成倍提高,年终考核永远优秀,在上级面前也会有意无意的得到举荐和重用。
而且,这么做也不怕被人发觉,就算被发觉了,也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,甚至还有旁人相互维护……
因为这就是交往出来的一个圈子,贪官的圈子。在这个圈子里面的人都是贪官,所有人都在贪腐,而且贪官非常愿意扩大这个圈子,通过正常的『人际交往』作为遮掩,形成一个巨大的体系。
『既为朝堂重臣,掌管地方民生,户可有编,农可有获,工可有用,商可有丰?其有暇至此乎?三日一文会,月旬便举宴?』斐潜淡淡的说道,『郡县之职,年唯二宴,冬末开春宴,秋获丰登宴,一为始,一则终,除此二正宴之外,皆列为私宴,所宴何人,所费几何,直尹登记于册,追索核查。』
郑玄下意识的想要反对,可是想了想,却摇了摇头,说道:『骠骑此法,亦是知易行难……』
『终归是先有章程,方得规矩。』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。
郑玄知道,官员如果隔三差五的就开宴会,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官吏,这个没有问题,但是三人五人聚会小酌,算宴会么?不算宴会么?这要说起来,就是一个非常难以确定的界限。
而斐潜所想的,并不是一味的制止所有的宴会,而是禁止明面上的公款吃喝,拿着公家的钱,然后开自己的宴会,顺带扩大自己的腐败圈子?这不是摆明了欺瞒斐潜,拿斐潜就是个傻子来蒙混么?
斐潜伸出了第三根手指头,『贪腐之辈,之所以横行无忌,盖因所得甚多,所罪极少也。故贪腐之罪,不得先请。三审而定,但凡属实,便是昭告天下,某族某氏某人,因某某事,贪腐几何,所做何为!其妻子皆充劳役,以偿钱粮,三代之内,不得为官!』
郑玄忽然觉得有些牙疼,捂着腮帮子不说话了。
统治阶级自然是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,但是对于挖自己墙角的叛徒,还需要维护么?
关键是挖自家墙角的,竟然不只是官吏,还有皇帝……
比如辫子朝的盖章狂魔牛皮藓。
牛皮藓就是太闲了,太舒服了,年纪轻轻就掌管了那么大一个帝国,爷爷巩固江山,父亲充实国库,他只管大手大脚。
然而败家子实在是太能败家了,到了晚期的时候败得差不多了,就巧立名目,搞出了议罪银,说白就是官僚犯事能拿银子抵罪。
谁敢说个不字?只能乖乖掏钱。
谁敢和脑袋赌博?懂行的,就去找和珅,只有和珅才知道牛皮藓的心思,只不过和珅也要收个信息费。
似乎看起来双赢,官员顺利过关,皇帝白白拿钱,还得一个『仁君』的美誉。实际上这笔钱还不是算在老百姓头上?饮鸩止渴、动摇国本的这种事,也就这辫子脑袋,神奇脑回路才能想出来。
因此斐潜才特意提出来,贪腐之罪不可以任何理由进行饶恕。
郑玄叹了一口气,说道:『骠骑可知若真如此……』郑玄瞄了一眼诸葛亮。
斐潜点了点头,说道:『故而某令斐子成自尽。』
郑玄摇头,停顿了片刻,又是摇头,却不说什么。
斐潜缓缓的说道,『自秦之始,便有监察,以应官吏腐败,大汉亦有刺史,原意亦为监察地方,抑制腐败,然事与愿违……越是监察之人,便越是容易腐败……』